她继续说:
“江随,真好。你终于成了,我最讨厌的那种人。”
-
江随一个人被留在原地,像株枯树般呆站了许久,直到陆靖打来电话。
一接通,未等江随开口,便劈头盖脸地骂道:“阿随,你他妈在搞什么东西?”
电话那头,没有一惯玩世不恭的敷衍,却有真空般的片刻安静。
直到陆靖听到那把熟悉的嗓子,极力克制着陌生的哭腔,缓声向他说:“哥,她恨我。”
陆靖猛地一顿,不知道他是在笑,还是在喘息。
江随低下头,抬手盖住眼,每个字节都带着窒闷的颤抖,脱力般艰声道:“她说她恨我。”
又惶然无措地,像头失了家的小兽,发出再也抑制不住的哽咽,颤声问陆靖:“她们为什么,都要恨我……”
“阿鸢,那……我走了。……
陆靖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, 有片刻怔忡。
他从来没有,听江随这样哭过。
或是说,从没见他哭过。
有那么一刹那, 他眼前浮现起江随七八岁时, 又被江家送回来的场景。
那是爷爷临终前的当口, 江家似乎终于有了个合适的借口, 名正言顺地将人带来。
又拿出了那样的证据, 证明当年所谓的丑闻, 只是他们母亲的……匪夷所思的恶作剧。
但不知道,是不相信江家的说辞, 还是因为当年轻信了他们母亲的话, 导致江随那样随意地被送走,奶奶这次, 却是严谨了起来。
她先叫人将江随安置在外, 又通过信得过的途径, 再次验证。
而最后,终于“验明正身”的江随, 在被带到爷爷的面前时,见到的,只是一具失了温的遗体。
病房里, 呜咽与哭泣低低蔓延。
而陆靖却看见他走过来, 牵过病床上爷爷的手,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指。
陆靖本以为, 是江随总还记得幼时那两三年, 虽然父母缺位,他也被爷爷奶奶短暂地,真心喜爱过。
却见他偏过脸, 白皙细腻的额角,不知何时添了截狰狞的疤,平静地问他:“我需要哭吗?”
陆靖一滞。
漂亮的,熟悉又陌生的
小男孩儿,冲他笑了笑,没有惧意,没有悲伤,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,漠然地对他说:“我和你们都不熟。我哭不出来。”
…………
那个时候,江随7岁,他17。
一晃眼,近20年,那个冷静地告诉他,自己哭不出来的小男孩儿,却在他面前,哭得狼狈又痛苦。
陆靖顿了片刻,向他说:“你先回来。”
不知何时停歇的哭声。
江随沉默。
“你先回来。”陆靖重复,妥协道,“我不告诉奶奶。”
-
偌大的庭院,除夕夜一同叙话的两个人,此刻站在铺了一地白蜡树金黄的青砖上,沉默地如同陌生人。
“阿随,你这回,过了。”还是陆靖先开了口。
“怎么了?我犯法了吗?”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江随,微歪头看着他,蓦地笑了声,慢腾腾地问他,“顾家自己经不起查,是我的错吗?”
“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?”陆靖盯着他,“你和林鸢,也是这样说话的吗?”
鸦雀似的长睫,蓦地轻颤,江随一下垂开眼,喉间滞涩地滚了口。
陆靖压着呼吸,吁了口,耐下性子:“你作为陆家人,就该知道你的一言一行,不单是说出来的一句话,无意做过的一件事那样简单。你不是从来都明白吗?”
江随抬眼,平静道:“需要我谨言慎行,需要我别给你们添麻烦的时候,我就是陆家人了吗?”
陆靖滞了瞬,咬牙。
他眼睑还带着哭过后,夜色都掩不住的红痕,问出这话时,却又是散漫无腔的调子。
陆靖都不知道是该心疼他,还是该揍醒他。
江随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,轻哂反问:“我可以做到,为什么他们不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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