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天孵出来的小鸡仔不容易夭折, 而换做秋天,在春山湾白天热, 夜里冷的要盖厚棉被的季节来说,孵出来的小鸡很多养不活。
所以姜青禾才会奇怪。
王婆发出嘚嘚的声赶着鸡, 让鸡到她放的鸡罩子里去,等鸡进笼后她才挺直身板。露在头巾外的脸满是笑意,“这不得说道说道你跌的露水豆豆儿了。”
山洼子里人管别人的恩惠,叫做跌露水豆豆儿。
姜青禾没懂,王婆手搭在灰白的裙袱子上,一只手指着那活蹦乱跳的小鸡仔说:“俺们这里养的鸡大多是关中鸡,母鸡个头小,生的蛋也小,没几两肉。”
“俺往前就好养鸡,这鸡养的不得劲,咋喂都喂不肥壮,趴窝日子太久了些。俺打听到西庄有种红鸡,体大、蛋大,从更远的上郡来的,一只种鸡得要五六十钱。”
王婆说起来仍想叹气,“配种至少得两只,想挑好蛋出好鸡,那就更得不老少了。俺家没钱,孵的鸡换出去也收不到几个麻钱。”
在七月之前,她依旧孵的关中鸡,按往常一样等鸡婆趴在灶膛洞里,提早塞好干草,等它菢小鸡,不再去想啥红鸡了。
可七月后,王婆笑道:“谁能想着,俺也能有拾跌果的一日。禾呐,要不是你牵头叫俺们编些东西,俺男人给童学做活,俺大儿进山伐木,二儿也趁农闲谋了个烧砖瓦的活计,俺这鸡真养不起来。”
一家子都有赚钱来路,光王婆自己起早贪黑编的草织品,小半月就有两三百钱,她在家里放话说要买鸡。
原先总跟她唱反调的媳妇子,也不拦着了,穷得吃黑面勒裤带子,还要上折腾下折腾,谁肯阿。
可眼下一家子每日只要手能动,就有钱拿,偶尔也吃上几口荤腥,日子不紧巴,索性也懒得拦了。
王婆就这样顺利地养上了心心念念的红鸡。
“从前不敢孵秋鸡娃子,关中鸡容易折,可换了这红鸡后,你瞅它,半点不怕冻,活的糙实得很。生的秋鸡娃子也是,只折了一只,其余连毛都快长齐全了,还愁过不了冬。”
王婆真的开始自卖自夸,她将中指和大拇指捏住,比划出一个圆来,“红鸡下的蛋个个都有这么老大,不像关中鸡,蛋还没地上那小石子大。”
“大伙见了那蛋,”王婆清咳,挺直背脊,“都跟俺定明年的鸡仔,俺说要钱,他们也肯给,俺在家里算抬得起头了。”
姜青禾由衷高兴,切实发自肺腑地说:“那都是婶你自个儿的本事,养得好,寻常人养不出你这个活泛的鸡来。”
王婆立马摇头,她拉住姜青禾的手,皱巴巴的眼皮下泛着光,大声地反驳,“俺的本事俺清楚,按以前俺养出再大的鸡来,他们也掏不出几个钱来买。”
“为啥,大伙兜里没钱阿!”
“可今年为啥能掏钱了,那是腰包子鼓了。”
她在这片山洼子住了几十年,最穷的时候遇到旱灾,河水断流,蝗虫把地上的粮食草叶全都啃吃干净了,人吃个榆树皮都要靠抢靠打。
最富的日子,按一年前的王婆说,狗屁有个富的苗头,能舍得吃碗全白面,不掺苞谷、高粱的再说。
对于富,她想的就是一个月能吃上一碗白米饭,猪油拌一拌,或者有块猪油渣,有碗炖蛋。
可一年后,这个活了半百的婆子,陡然有了一陶罐满满当当的钱,除了猪油渣,她能在农忙喝上骨头汤,羊杂碎,养起了琢磨好几年的红鸡。今年家里还商量着,稻子收了,不再跟以前那般,全都换出去,留上一两斗在家里,也吃上一口白米饭。
这换往前,得被人骂得失心疯了,掏食虫上身,日子不过了,要争这口吃的。
可如今谝闲传时,各家当家做主的女人变了个样。以前抠得要命,地里的稻子要是被鸟雀啄过,在那指天骂地,那遗落的稻子是夜里点着羊油灯,也得来摸拾一干二净的。
眼下却说,是该留点稻子,磨了米,大冬天猫家里时,也吃碗米汤。
全然忘了早先说过,窝家里又不干活,吃个二合子面馍馍顶天了,吃那么好作甚,肚子不空就成。
现在却改了口风,家里养了猪的要杀猪做过年猪,不杀猪的养着配种的,就说到他们那小半扇肉好过年。
再者说今年收了油菜,不全抵给油坊了,她们也吃油炒菜,而不是羊油猪油擦个锅底。
以前没事做,地里活忙完,一群人坐大槐树底下,汉子妇人都有。说这家生了娃,家里头娘连个红鸡蛋也不送,要不说那家的闺女长了张麻子脸,嫁不出去,尽是编排人,嚼舌根子。
反反复复,嚼到这个话题已经像烂腌菜生了白醭,不能吃了才狠心换掉,又换下一户人家,只要从大槐树底下路过就会被说,夫妻私房事更逃不开。
人人都这样,你说他,他说你。不然还有啥可乐呵的,活在这山里,不是土就是草,还有没有尽头的活计,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完一辈子。
死了到了地底,能说的也只有东家长,西家短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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